八一前夕访老山

昨天 09:33 谢歌说事麻辣社区

八一前夕访老山

谢歌说事

云雾像块浸了水的灰布，把老山主峰裹得严实。

我踩着被雨水泡软的红土往上走，鞋跟陷进泥里时，总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个黎明，在云南玉溪市华宁县盘溪营房，也是这样的路，全国著名一级战斗英雄杨国跃拽着我的武装带吼：“快！阵地不能等！”

今年的雨来得比往年早。裤脚卷到膝盖，还是溅了不少泥点，像极了当年在盘溪训练时的模样。那会儿杨国跃总爱抢我的洗裤盆，说“你这四川来的细皮嫩肉，别磨破了”，转头却把我带泥的作训服往石头上捶得砰砰响。他的手掌比枪托还硬，是练投弹练的，全连数他投得最远，50米外的靶心，他眯着眼就能砸中。

快到主峰时，石缝里窜出几簇紫花。老山兰，花瓣边缘还带着锯齿，跟当年我们从阵地石缝里挖出来的一模一样。

那时候阵地缺水，杨国跃总把自己的水壶倒出半杯，蹲在猫耳洞前给兰草浇水，说“这花比咱能熬，石头缝里都能扎根”。后来他在文山州麻栗坡前线，也就是老山142高地上负了伤，右腿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，躺在担架上还念叨：“那盆兰草，记得给我浇水。”战报显示，7月12日这天，在班长李海欣牺牲后，杨国跃带领13名战友打退了越军一个加强营的轮翻四次进攻，歼敌104人，他一个人毙敌13人，重伤1人。后来142高地以李海欣命名，也就是写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的著名的“李海欣高地”，倘若你今天去到麻栗坡烈士陵园，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墓碑就是李海欣。

纪念碑前的台阶被磨得发亮。我摸着碑上"十五勇士"的浮雕，第三个人物的肩膀处，有块浅痕，那是2014年时隔三十年后来的时候，发现雨水冲掉了一小块漆，我用红漆补过。杨国跃当时还笑我：“都这把年纪了，还跟新兵似的较真。”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，粗粝却暖人。

浮雕上的杨国跃，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：左手握枪，右手攥着爆破筒，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。那年在662.6高地，他带尖刀班冲在最前面，敌人的子弹擦着他的钢盔飞过去，他回头冲我们喊：“跟紧了！让他们看看中国兵的骨头！”后来他成了战斗英雄，庆功会上，他把军功章摘下来，别在牺牲战友的遗像前，说“这章该给他们”。正是从那一刻起，我才懂得了，为什么战旗美如画。

山风突然卷着雨丝扑过来，打在纪念碑上噼啪响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临沧的战友发来的照片：杨国跃的墓碑前，摆着一束老山兰，花瓣上还挂着水珠。我清楚的记得，时间定格在2025年7月20日，那天，他因病去世了，他走的时候，临沧市云县下了场大雨，跟今天的老山一样。

我蹲下来，给石缝里的老山兰培了把土。泥土里混着细碎的弹片，是当年战斗的痕迹。记得在盘溪的操场上，杨国跃教我拆手榴弹，手指被弹簧夹出红印子，他抓过我的手往自己掌心搓：“磨出茧子就不疼了，跟打仗一样，熬过去就赢了。”

雨停了，雾慢慢散开。远处的山脊线像条绷紧的钢枪，当年我们就是沿着这条线，把红旗插上主峰的。那会儿杨国跃在我左边，喘气声比山风还粗，却一步没落下。现在他不在了，可走在这路上，总觉得左边还有个壮实的身影，脚步声咚咚地跟上来。

下山时，口袋里的老山兰种子硌着大腿。是刚才在石缝里摘的，准备带回老家，种在院子里。杨国跃总说，老山兰不用管，给点土就能活。就像他教我的：日子再难，挺直腰杆就不难。